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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水浒传》第二十五回《王婆计啜西门庆、药鸩武大郎》:郓哥挨了王婆的打,要出口气,便去找武大郎,郓哥道:“我前日要籴些麦稃,一地里没籴处,人道你屋里有。”武大说:“我屋里又不养鹅鸭,那里有麦稃?”郓哥便道:“你说没麦稃,怎地栈得肥■■地,便颠倒提起你来,也不妨,煮你在锅里也没气。”武大道:“含鸟猢狲,倒骂得我好!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,我如何是鸭?”
这节文字,金圣叹一连赞了四个“奇文”,容与堂本一连批了八个“画”,均可谓是大赞而特赞。而稍一细究之,则其实其于文本都未真正读懂,“奇文”、“画”云云,固也是情词热烈,却只能如钱锺书所云“殆如牛浦郎之念唐诗”,“乔作娱赏”而已。
我从前读《水浒》,于此处也是一览而过,未加深思,后来读鲁迅《华盖集续编》,其中有篇《马上支日记》云:“宋庄季裕《鸡肋编》中云:浙人以鸭儿为大讳。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,亦无气。后至南方,乃知鸭若只一雄,则虽合而无卵,须二三始有子,其以为讳者,盖为是耳,不在于无气也。案《水浒传》叙郓哥向武大索麦稃,武大道:含鸟猢狲!倒骂得我好。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,我如何是鸭?鸭必多雄始孕,盖宋时浙中俗说,今已不知。然由此可知《水浒传》确为旧本,其著者则浙人;虽庄季裕,亦仅知鸭羹无气而已。”(《鲁迅全集》第三卷,340-341页)才知《水浒》中人物的话,具体所指为何事,而有了《鸡肋编》为注脚,这一节的妙处,也才能有较真切的理解,这是圣叹等人所不知的。
鲁迅所引见《鸡肋编》卷中,其前节去数语云:“两浙妇人皆事服饰口腹,而耻为营生。故小民之家,不能供其费者,皆纵其私通,谓之贴夫,公然出入不以为怪。如近寺居人,其所贴者皆僧行者,多至有四五焉。”这种窳劣的风气,自是可以嗤鄙的。
钱锺书的笔记中,亦尝及此事:“阅孔齐(见素)《至正直记》毕。避地为宾萌,而深恶丑诋其寄居之乡者,前则此书之于江南浙西,后则汪梅村《乙丙日记》之于绩溪乎。卷一松雪遗事条云:钱唐老儒叶森景修,松雪深爱之,家住西湖,妇女颇不洁,盖杭人常习也。藏王右军笼鹅帖石刻,诚为妙品,张外史戏贻诗有云:家藏逸少笼鹅字,门系龟蒙放鸭船。世以鸭喻五奴也。按宋庄季裕《鸡肋编》云:浙人以鸭为大讳,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,亦无气。后至南方,乃知鸭若只一雄,则虽合无卵,须二三始有子,其以为讳,盖在是耳,不在于无气也。云云。然《水浒传》郓哥讥武大郎为无气,大郎曰:我老婆又不曾偷人,怎么我是鸭?则北人之讳鸭正同,亦复因其无气也。”(《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》第一册,440-441页)
“五奴”指让妻子出卖色相者,见崔令钦《教坊记》(参见吕叔湘《未晚斋语文漫谈》);故以鸭子喻之。钱先生在鲁迅之后,但以其读书之博,《鸡肋编》又征引了多次,其非从鲁迅稗贩,是可以断言的。我以前曾将两家所引,拈置一处(《钱边缀琐》176-177页),而未加按语,则以为本是札记,用不着词费。
去年夏天,我又将《水浒传》重读了一遍,兴味盎然,后复趁此兴致,顺便读了几种相关之书,意外地在清人程穆衡的《水浒传注略》(据马蹄疾辑《水浒传资料汇编》)中,见到“鸭煮在锅里没气”一条,早已指出此事,钱锺书、鲁迅都落了后:“庄绰《鸡肋编》:浙人以鸭为大讳。北人但知鸭作羹,虽甚热亦无气。后至南方,乃知鸭若只一雄,则虽合而无卵,须雄三四始有子。其以为讳者,盖为是耳,不在于无气也。”其后王开沃增补云:“此卷多相诟语。魍魉与鸭,则惟杭越有之。仇远《稗史》云:上虞郑宰治邑有声,及代去,邑人饯之以诗,有“邑人借留不肯住,谁能举网罗双凫”之句。其弟见之曰:“此非美兄,乃詈兄也。网即罔,双即两,凫即鸭,其意以为罔两鸭也。”兄怒命焚之。耐庵浙人,故时以乡语入谐语,非程丈博奥,岂能搜采至此?”